在南极,Ushuaia号不再急着赶路。它从Paradise bay出发,经过Flandres bay向西南行进,在晨曦微露的时候行过狭窄的Lemaire channel,在南极的第三天,我们到达此次行程的最南点——南纬65度15分的Argentine islands。
上午有两次登陆,分别是两处科考站——Winter island上成为历史遗址的英国科考站Wordie House和邻近的Galindez island上的乌克兰科考站Vernadsky station。今天又是阴沉的一天,从早上开始,天空就暗得吓人,低低地压在头顶。这是一片支离破碎的群岛,积雪薄的地方露出黑色的岩礁,像中国水墨画里的皴法。也许是心理作用,海面的浮冰似乎变大了,和小岛大小不相上下。
Winter island最长处不过一千米,是个弹丸大小的岛屿,岛中部有一座覆满白雪的小山,山下的Wordie house是一座小小的黑色平房,临水而建,正对着对面岛上厚厚的冰川墙。我们上岸的时候,导游正为我们打开大红色的屋门,屋后的旗杆光秃秃的,早不知道上一次升旗是什么时候——Wordie house建于三十年代,在五十年代中期被废弃,后来被复原,成为历史景点。屋后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British Crown Land”的字样,当是好几十年前立的,旧日的标示不合时宜地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几乎无人问津。
Wordie house里保存有当年的一些旧物,以及后来在此暂时居住或者路过的科考队员或者游客们留下的随身物件,包括旧式打字机、锈迹斑斑的食物保存罐、样式古老的铁皮水罐、被熏得漆黑却油光锃亮的大铜壶、书脊断裂的旧书、永远停在两点十分的小闹钟,以及看起来相当簇新的棋盘。本来就天阴,Wordie house里的窗户又小得可怜,屋里大多数地方都黑黢黢地看不清楚,颇有些阴森森的。后来我才知道,Wordie house也是南极著名的鬼屋之一,因为总有人在这里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飘忽的人影。当然南极严酷的生存条件显然是对人类健康——尤其是大脑健康——的严峻考验,再加上Wordie house里屡有不请自来的海豹作客,这些神秘故事流传甚广,也就不出意料。
墙上有英文的简介,介绍Wordie house的历史。1934年,英国探险队在南极考察时建立了这个小站,但随着当次考察活动的结束,Wordie house也被关闭。据说三十年代的房屋完全被海水摧毁,直到1947年才被重建,主要进行气象研究,“大不列颠王室领土”的木牌也是这年竖立起来的。七年之后,科考站被挪到附近的Galindez岛,这里也不再有常规科学活动,而被作为历史遗迹保留下来。
Monika在壁炉边和我们聊天,说起现在的南极条约,以及阿根廷所宣称的属于他们的南极领土(正对阿根廷、包括南极半岛在内、以南极点为中心张角五十来度的一扇土地),她笑嘻嘻地说:“没人承认他们,但是,嘿,哪个国家对南极不眼馋?就拿我的国家——德国——来说吧,他们知道南极每一处的宝藏!如果一旦出现机会,这些国家立刻会对南极的土地进行争夺的。”Monika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讲起自己的亲身经历,几年前,一队德国考察者邀请她上船共赴南极进行考察——因为她父亲曾与他们共事,“我问他们:‘你们去南极干什么?’ ‘研究企鹅的生活习性!’ ‘那你们有多少生物学家?’ ”Monika眨眨眼睛,竖起了两个手指。“‘两个生物学家?!那剩下五十多口人是干什么的?’ 你猜他们怎么说?‘地质学家!’ 得,地质学家,你们当然是来研究企鹅的!”
听完Monika侃大山,走到壁炉对面的窗子面前,透过玻璃窗往外看,我们的同伴们穿着鲜艳的衣服三三两两地站在雪上,有人打起了雪仗。一面想象着过去的科考人员从这扇窗户看出去时是怎样的景象,我一面下意识地从书桌上捡起一本书。书名表明这是一本南极食谱,我随手一翻,正是第四章开头,名为“海豹”:“海豹肉,就像鸬鹚肉一样,只要你花点心思,就可以被烹饪得既营养又美味。刚开始,它富有特点的强烈气味很可能让人却步。要想让它变得可口,这种气味可以——也必须——被摧毁。”接下来作者开始叙述如何捕杀死豹,以及怎样处理脏器——作者特别提到,杀海豹时应该避免损伤大脑,“一个特别棘手的部位,而我将在稍后详细阐述如何处理。”作者建议食用年幼的海豹,并且特别提醒读者年长海豹可能体味格外浓重,需要特殊处理。处理方法叫做“blanche”,我不认识这个词,往下一看——“将材料放置于装着冷水的锅里,煮至沸腾”,原来就是紧血水!写到企鹅时,作者坦陈:“我对吃掉这些动物并不热衷,这个念头甚至让我心碎。”
这本书煞有介事的语气,配上绝不乏味的内容,令人爱不释手。回来之后,我屡次想念这本奇书,只恨当时为什么只照下来这可怜巴巴的一页的内容,完全值得全书翻拍嘛(如果不是干脆偷偷摸摸带走的话)。。。。
其实书桌上主要的物件是一本留言簿,我翻了翻,上面的语言真是五花八门,包括不少中文的留言——去年12月,还有几位江苏人来这儿呢。我也简单写了两句,其实南极经历如此多样而美妙,真是不知道怎样下笔才好。
从Wordie house出来,我们爬上科考站后面的小山,从山上往下看,Wordie house变得小小的。附近的好几处海湾像是被冰封住了,把一小撮淡蓝色的冰山也一起冻在里头。山上风非常大,吹得人摇摇摆摆。
接下来皮艇接我们去附近的乌克兰科考站,Vernadsky station。科考站前面不出意外地竖着从此处到世界各地的距离牌,但是很多地名都是俄语的,看得我一头雾水。
这里本来是英国科考站Faraday station,但九十年代以后重要性逐渐减低,不过,若想将这所考察站撤出南极,则意味着必须把所有建筑、用具以及人类的任何痕迹从南极表面消除,而工程浩大的消除工程则必将花费大量金钱,1996年,英国终于以一英镑的价格将这座科考站转让给一直在寻找合适科考地址的乌克兰,是双赢的好事儿。这座科考站里进行的科学研究中最出名的是关于臭氧的研究——1984年,就是这里的英国科学家第一次发现了地球上空的臭氧层空洞。乌克兰接手之后,把这项重要的研究也接着做了下去。
在Vernadsky,有位乌克兰的科学家带我们参观了一番。这人有四十来岁,英文还算流利,但是他实在是一个太过典型的科学家——书呆子气、爱用术语、讲话没背景没重点,罗列了一大堆事实,缺乏趣味性,而且,声音小,没有任何的eye contact——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在美国呆的太久,已经能敏感地捕捉到这一点,并且觉得不适了。我们一行本来有十来人,到后来走散了大半,那位纽约来的、在维多利亚的秘密工作的David,早就对墙上的坐标图失去兴趣,和老婆不知道逛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我本着科学从事人员对里另一个科学从事人员的尊敬,还是从头到尾跟着听完了,还问了几个问题——虽然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回答。其中一个关于臭氧测量方法的问题,甚至还是Danny帮着回答的,可能乌克兰科学家根本就没有听懂我过于外行的问题吧!
科学站里设有健身房,里面排着不少滑雪板——在南极,要去很多地方,还是滑雪去比走着去容易得多。LP里说,这里甚至还刚建了个桑拿浴室,不过我们无缘得见。Vernadsky最出名的,还是号称南极独一家的酒吧!这个原木装饰的酒吧,在灯光照耀下散发出暖洋洋的奢靡气氛,在任何地方看起来也不逊色,何况是在南极——据说,这是考察站里一些“本该完成其他工作”的木工修建的。早在英国时代,这个酒吧就以自酿的伏特加而名扬南极圈内外,曾经游客们还能在酒吧尝到这种伏特加,享受在南极买醉的经历,拥有回去吹破牛皮的资本。可惜,现在这里已经不再出售伏特加了,当然这并不防止船上的游客在吧台前后扎堆,摆出各种造型。
如果背景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你的目光的话,不错,那是一只硕大的胸罩。拉近看看,各种胸罩数量还不少。
最初是谁、为了什么、开始搜集女人的胸罩已经很难知晓,但任何在地球尽头工作的人进行任何独特的收藏活动似乎都顺理成章,甚至,据LP介绍,经常有游客慷慨捐献,为这一收藏不断壮大尽一己之力。事实上,在我们回到船上之后,大家集体惋惜不能喝到南极出产的伏特加时,August开玩笑说:“也许留下胸罩就可以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一个英国女孩气得一跳三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