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半,我们到达Roaring spring。所谓Roaring spring,是对面山坡上的一条瀑布。它从山中一个小圆洞里流出,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人工修筑的排水洞。实际上是科罗拉多高原上的积雪与雨水渗透到岩石里,而大峡谷上层的山岩透水性都不错,水流顺着岩石孔洞辗转直下四千余尺,到达透水性能不太好的岩层时,就只能四处奔走寻找裂缝,终于从山体正中汇集流出,形成这个小瀑布,进而成为山间的溪流。从这里看北坡,又远又高,真难以想象两个多小时以前,我们还在那顶上。
此处路边有个水站,还有护林员小屋。水站边的树下有数条长椅,还有个小黑板,以及布告栏,上面写着到下面各站的大致距离。黑板上有人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写着:“钓鱼岛是中国的。”下面还留了QQ号。我盯着这行字,心里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走了一路,还不觉得累,但是双脚已经热起来。于是我去溪边泡脚,溪水非常凉,把脚放进去很快就冷得受不住,但是拿出来来稍微暖一下,又觉得麻麻地非常舒服。
毅然奔个脚。
等了一会儿,另外四个人也赶上来。大家坐下吃了东西,就又上路了。今天真是晴得正极了,四野八荒,任何一个方向上都看不到任何一点云彩。越走越热,大家话也少起来。这时已近午时,气温升高到三十多度,阳光明亮爆裂,刺透了干燥得一点就着的空气,灼得我皮肤发烫——后来唇边暗暗起了一串细细的水泡,应该是防晒霜没有涂到的地方,被晒伤了。
从Roaring Spring开始,我们结束了急匆匆奔下山的陡峭山路,开始走进平缓而宽阔的河谷之中。说是“河谷”,实际上中间只有一条小溪,溪边杂乱地滚着满地大大小小的石头,显然是发洪水的时候被冲下山的。有的石块大得惊人——千万年来,就是科罗拉多河谷南北两边的山坡上不断被雨水冲刷腐蚀,山石碎裂劈开,被泥水带走,大峡谷才不断拓宽,成为今天的样子。这里是沙漠气候,路边的植被不外乎仙人掌、沙漠灌木与丝兰。丝兰雨季开花,现在早就凋谢,只剩下高高的花柱,在谷底、在峭壁上傲然挺立,直指蓝天。
我们在中午时分走到Cottonwood营地,已经颇有几个帐篷,硕大的登山包挂在野餐桌边高高的杆子上面,但是不见人影——这片营地没有树荫遮拦,想来没有人在烈日下干晒着,也许放下包都去附近闲逛了。我们在这里灌满了水,稍做休息,继续前行。
往前大约走了一迈,路边出现去彩带瀑布(Ribbon Fall)的岔路口,这条瀑布在我们计划之中,现在看着时间尚可,大家体力也还好,就按原计划走上岔道。瀑布在山壁褶皱中的一个隐秘所在,我们跨过溪流,往山间走了一阵,就碰到另一条小溪——瀑布就在这条溪水的上游。走到这里,颇有几处需要在大石头上攀爬,或者需要经过狭窄的小道,大家觉得背上的大包实在太碍事,想到这一路上都是像我们一样的登山者,应该非常安全,干脆把包仍在路边,带上登山杖、水和食物,轻装前进。
负重一去,人立刻身轻如燕,很快就到了瀑布边上。这条瀑布极细,从山岩顶上一条深深地凹槽里飘飘扬扬地流下来,歪歪扭扭地洒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因为有水的滋润,这块石头上长满厚厚的青苔。瀑布下面有个很浅的池塘,一道小彩虹横在瀑布脚下。除了我们,陆续有人前来,有人在溪水里泡脚,有人在瀑布下戏水——烈日当空,哪怕就是多一丝凉意,也是好的。
我们在瀑布边上吃午饭,其实一路走来都在不时吃些干果零食,所以也不觉得饿。但是我们买的卤鸡蛋相当美味,还是为午餐增色不少。
从瀑布出来,重拾背包,回到主路。下午两三点钟是最热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身体累,只觉得晒得人受不了,一心想着快点走出去,于是加快步伐走在前面。有时到了山石背阴处坐下来休息、等待同伴。其实没有太阳光照到的地方,因为气候干燥,并不觉得炎热,山风吹来,还相当凉爽。我背靠山石坐在地上,把背包卸下来放在脚边,当暑意褪尽之后,双耳就开始接收山野里安静的声音:风吹过山壁和灌木丛,虫子在石头背后与草丛中鸣叫、溪流在岩石间时急时缓地流淌……这是登山时最美最惬意的时刻,值得闭上眼睛慢慢享受,有这片刻不可言说的安宁,之前的一切辛苦,都立刻不值一提。
队友们赶上来了,带头的是文盲同学……
渐渐走出了开阔的河谷地带,溪水流进了狭窄的峡谷——著名的the Box区域。山路是在山壁上凿出来的,大部分地方都非常平缓好走,也偶尔有比较狭窄陡峭的地方,需要当心。两边山峰越来越高——或者山峰并不曾增高,只是因为日头变低,山谷里慢慢显得暗下来。文盲追上我,我俩先还兴致勃勃地通过山势、水流、阳光、过桥次数等各种因素殷勤猜测下一处拐角过后,是不是就能看到山路尽头。在失望许多次之后,我们终于意识到闭嘴走路才是最好的保存体力的方式,于是埋头前行,不再聒噪。这时不再有日晒之苦,但是双腿在漫长的一天之后终于感到无比疲倦,我于是默默地憧憬着夜晚在幽灵农场的酒吧和大家一起举杯庆祝,试图用冰啤酒的诱惑缓解小腿转筋的疼痛。
在漫长到无法想象的跋涉之后,我们终于进入又一片较为开阔的河谷,河谷里几棵大树,树下有几间小房子——幽灵农场终于到了!